东湖是夏日之湖。丈夫这样说。因为在秋天、冬天、春天整整三个季节里,东湖游人寥寥,人烟稀少。从湖上刮过来的沾水的冷风,使人们对它敬而远之。
夏天过去之后,东湖就是一个寂寞的湖。而非旅游区的东湖,更是一片荒凉。
冬天的风从珞珈山上吹下来,把沿岸的梧桐树金黄的叶子吹送到湖面上,永远如此。而湖岸的梧桐树及其它的林木,在湖边奢丽地生长,把树枝恣意地伸到湖面上,遮住天光,也是永远如此,只有理性而文明的人类除外。
立秋处暑,白露秋分,寒露霜降,立冬小雪,大雪冬至,小寒大汉,立春雨水。一个月两个节气,在秋天冬天过去,春暖花开、草长莺飞之前,东湖安安静静地像一个在宁静的太阳下度过了冗长岁月的老者,思想着它的哲学。一只山楂果或别的什么野果,一片橘柚叶或别的什么叶子,在永远的寒风中落到湖面或水中,却丝毫不 能惊扰它的沉思。而湖边上那些纯真的果子或叶子,除了在冬天堕落到东湖里,再不可能有别的结局。被只干净的手采摘?或者被一阵风吹送到野草丛里?
究竟东湖的那一部分是它最优秀最突出最值得描写的,我不知道。我之所以被它吸引,首先是因为在山水之中,我爱水甚过爱山,而在无限丰富美丽的汉语语汇中,我喜欢湖这个单词。而秋天和冬天的东湖,正适合我的心境。我喜欢它在这个季节里的淡泊、宁静、人烟稀少,甚至荒凉。虽然我知道,终有一天,人类在大自然的 每一个地方,都会留下人类智慧的痕迹、创造的痕迹和欲望的痕迹。
在珞珈山读书的两年里,冬天好象总有一多半的日子在刮大风。刮大风的夜里,睡在宿舍里,也听得见东湖一阵一阵的涛响。这种涛响掩盖了其它一些动物的声音。而在无风的午夜,一只白水鸟的哗笑,和鱼出水面的声音,都能丝丝入扣地船如我的梦中。这是因为,我在夜理事长不是用耳朵,而是用心灵来感悟自然的呼吸与言 语的。
冬天的风又从北方吹来了。北京吹来的风在夜晚把东湖的水吹出了一波一波的波浪。节像广阔草原或森林里草目的摇荡起伏一样。在一波一波闪光的浪涛之上,我看到了十一月的月光在东湖上的旅行。
月光在广大的水上旅行,不知名的夜行鸟在干燥的空气中发出尖厉的怪叫,鱼在月光旅行的路上,追随光亮,出水,又入水,一道音色的闪光,又不一道银色的闪光,几乎不见鱼,只见了光。
宇宙空间中的万物原来都不过水的吸引,鸟、鱼、草木、月光、人类或一只坚果。在广大而透明的水面前,万物都没有贵贱美丑陋之分。水收容万物,万物又从水中接受生命和哲学。
那是冬天东湖涛响里的一次月光之旅。那个夜晚,我做过一个梦,梦见自己泛舟在东湖上,从明亮的此岸,到茫茫昧的彼岸,我完全不管水和风在冥想之中会把我随意推送到命运的那个岸边。我只管泛舟湖上,内心充满恬静的喜悦。
而实际生活中,我至今没有在东湖上旅行过,泛舟过。我在它的身边居住了两年,我在许多晴朗或不晴朗的上午和下午,在湖边淡泊地坐过,散过步,甚至一个人沿着长草和爬着腾蔓的荒芜的湖岸,去过很远的路,有过许多的遐想,也有过平庸的感伤。但我至今没有在东湖的水上旅行过,没有让我的肌肤碰触过它,甚至没有动 过它的一握水,一捧沙子。我遵循我的内心所做过的,就是在有限或无限的距离之内,欣赏它,倾听它,测量它。